李承鹏: 某江某河某长征

【背景:李承鹏,知名作家、时评人,因常常讽刺挖苦某党,被网友追捧,遭毛左痛恨。最近为新书《全世界人民都知道》在各地作售书签名活动,在成都被某领导勒令售书现场不准出声,在北京被乌有之乡的毛左偷袭。见过心虚的,没见过这么心虚的;见过愚蠢的,没见过这么愚蠢的。这难道是生怕李大眼的新书不火不成?--转者按】

我是很久以后才明白,一个人战胜恐惧的方法其实只有两种:攻击对手,让他比你更恐惧;找出恐惧的根源其实就是自己,然后坚持走下去。

这已是两天以前了。2013年1月13日,中关村书店。

正如格鲁鲁说的,我在书店和刀子之间忽然明白这些,并选择后一种方法战胜内心的恐惧。那把“刀子”向我来时,我并不确定当时是否产生过捡起刀子追到那人,并奋勇做出让他更恐惧的事情的念头,因为我也想战胜恐惧。最后我只喊了一声“放开他”……忘掉刀子,记住书籍,继续签售。只是当时我还没想透这么做的原因。

还有之前的偷袭。太阳穴一阵痛,抬头看他嘶哑着大骂“汉奸”,逃跑了。我对他的样子已不清楚,能回忆起的最深印象竟是那受伤已久的眼神。他偷袭我,他逃跑了,他回头怒骂的眼情很受伤。

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偷袭者的眼神却那么受伤?因为我回忆大饥荒,批评政府,反对去砸同胞的日系车,认为宪政是个好东西?但我确定我的观点伤害了他,他骂我汉奸的神情很真实,他就是这么想的。他认为我的观点足以具体威胁到他的生活,正义的他要结束我发表邪恶观点的机会,果断出手,天经地义。

只是他忘了,正义的他却是趁我为一名老人低头仔细签名时发起偷袭,也忘了我并未因讨厌乌有之乡观点就出手袭击。更重要的是,因观点之争就要从身体上消灭对手,在大街之上袭击一个正在演讲的作家,正是人们反对上一个朝代从而也建立这个共和国的起因。可惜,他们不知道自己已走到当初的对立面。也不知道,一切不过因为他内心恐惧,他恐惧我和我的朋友散布的观点会把这个国家带向万劫不复,恐惧在观点上总是不能赢得更多数人的支持,恐惧民众会在我们的妖言迷惑下一起把主权交给了异族……他们找不到更好的办法,因为恐惧,选择了更恐惧的方法。

当然他们肯定认为这是义举,这个国家正把义举和恐惧混淆起来,不去想今天你袭击我,明天我必袭击你,才有现在的维稳难题。

这些不是我最想说的。我想说前一天的事情,成都签售会,不许我说话,不许读者提问,不许嘉宾发言,不许介绍嘉宾名字。我提出只念一首李亚伟的爱情诗“如果一个女子要从容貌里升起……”,也不许。我央求只对读者说一句“新年好”,也不许。当记者会被取消,最后连汶川大地震最感人女主持人宁远的话筒也被收缴。就是著名的默签。

八十多岁的国学大家流沙河被强行扯走之前对我说了一句话:“文人,写下去即是胜利”。三年出版历历在目,如锤擂胸,潸然泪下。

我是这一刻才慢慢发现自己不需要恐惧,恐惧比我更恐惧。过去我恐惧贫穷、恐惧失业、恐惧没有声名、恐惧权力随时收缴我的权利。可现在我已站在这里,我已经认真的写作过,只有恐惧才会对我恐惧。

因为不能说话,我就打开本犹豫是否向读者打开的衬衣,里面是于建嵘和唐隐帮我写下的四个字:我爱你们。

我必须说我爱你们,读者。今天我要向你们承认,过去我曾认为彼此更多的是购买关系,我为首印十万或每加印三万而窃窃自喜,我对评论家对我的低估愤愤不平。现在我要承认这些促狭的问题,都源自于内心的恐惧,只有承认这些,我才真正有资格对读者说:我爱你们。

是你们在寒风中排队三个小时,知道高喊会对我不利,于是秩序井然沉默地捧书上前,与我眼神交流。是你们因为书店限购便打车跑到别的店买了一摞又一摞的书,再跑回来让我签名,你们把全城的书买完了……你们无所畏惧,那个拄拐的女孩,那个孕妇,那个新疆老乡,那些北大、川师、中国青年政治学院的学子、鹏友会,那个跑来为员工买我全套书的私营主,那个没买到书只好急急让我把名签到军用内衣上的年轻军人。还有“唐隐”,我至今不知你的真实姓名,见过的三次都在签售会,最短不过半分钟。你专程从上海坐飞机过来买了二百本书,可当看到书店限购,你竟把这些书全转让给了其他的读者。到最后你竟一本书没有,次日又飞回上海。

你们并非来仰慕一个诺奖大师,不过因为坐在台上那小子偶尔说了点真话、人话、还算有趣的话。我欠你们的,必报以诚意。中国需要好声音,中国需要反对的声音,我于2008年无意走上后一条道路,就要坚持走下去。

所以当拳头和刀子袭来,我只能坚持签下去,我在这里,这里就是我唯一的工作。他们就是想让我取消签书最好连写作也不要了,而我却不能让喜欢我的人们失望。或许刀子和拳头以为我那时一定很恐惧,但它们不知道那一刻正是我忽然解开恐惧之枷的快乐时分。哈维尔说:一个演员被禁止,只是因为其作品太优秀。至少在于我,被禁止被袭击是因为我说出了真话。

为什么我要向抓住飞刀客的人们大喊放开他。因为我强烈反对你们,也不打算原谅你们,可我不恨你们。你们只不过还住在恐惧的枷里,你们解除恐惧的方法不过是想让所有人都戴上枷。而这正是我写作的目的。

这个巨大的国家每一个阶层都充满不安,喝罐牛奶不安、上学路不安、戴块表不安、写本书也不安,最后竟连看到有人写本书也不安……我不认为这是我与成都书店或中关村两个袭击者的私人恩怨,这是发生在共和国一件并不共和的公共事件,当对于不同观点的恐惧已到了须用刀子来解决,你永远离不开恐惧,甚至迷恋恐惧,你成为恐惧的一部分。

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明白我的意思。这个国家,每个人都成为互相戗害的一部分,有的戗害得多,有的少,有的主动戗害,有的出于教育之下的惯性。当我们都不想互戗却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的时候,就该改变它了。或许你们认为得慢慢来,那我正是慢慢地用一个字、一段话、一个故事改变这个国家以及我自己的卑微写作者。我不怕改变自己,你怕什么呢?

在书籍与刀子冲突之间,我有幸选择了前者。前者才是我最重要也是唯一的工作。所以我将继续写下去、签下去,这可能是一次充满刀子与拳头的长征,可我别无选择。这些天,不少朋友劝我不要再往前走了,他们说得很有道理。我也知我非英雄,可我只是想试试、再试试,哪怕脚向前多走一步,就是赢了内心的恐惧一步。听说来了一个有关单位的通知说要重审这本书了,也许不自量力的我走到某条江某条河,我的某次长征就会被某个来历不明的力量就地击溃……但我只在意我目光所注的目标,而不在意别人怎么阻挡我。

不是因为我足够强大,而是意识到自己实在渺小,因为渺小,只好坚持。

我将一路走过去,可以轻易击溃我,但无法瓦解我,我已找到自己的恐惧,我已知何为尊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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